本文作者：北京德恒（杭州）律师事务所 沈文文（高级权益律师）、施诗雨（实习生）

2023年3月9日，美国财政部外国资产管制处（OFAC）宣布对五家中国公司及一名个人进行制裁。美方宣称调查结果显示，这些主体违反了美国关于制裁大规模武器扩散者及其支持者的第13386号行政命令。本次受制裁主体包括：

杭州富阳科拓机械有限公司(Hangzhou Fuyang Koto Machinery Co., Ltd)；

瑞文国际贸易有限公司(Raven International Trade Limited)；

桂林阿尔法橡塑科技有限公司(Guilin Alpha Rubber & Plastics Technology Co., Ltd)；

S&C Trade PTY Co., Ltd及其工作人员Yun Xia Yuan ；

深圳卡斯普科技有限公司(Shenzhen Caspro Technology Co., Ltd)。

据美国财政部官方报道，这五家中国公司向伊朗企业Havapeyma Sazi Iran（HESA）出售并运送了数量可观的航空航天部件。其中，杭州富阳科拓机械有限公司，这家注册于杭州市富阳区、注册资本仅50万元的小微企业，被指控利用其商业基础设施，通过其在香港的代理公司瑞文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协助向HESA销售并装运了数百万美元的航空航天部件，其中部分部件被用于著名的Shahed型自杀无人机的轻型飞机发动机。

相对受制裁中方企业的籍籍无名，Havapeyma Sazi Iran称得上来头不小。早在2008年9月17日，该主体就因被伊朗国防和武装部队后勤部（MODAFL）拥有或控制，并向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IRGC）提供支持上了美国财政部的黑名单；俄乌冲突爆发后，HESA参与制造的Shahed-136自杀型无人机出口到了俄罗斯，并被投入了乌克兰战线——这也是美国2022年8月起对伊朗无人机项目发起调查的直接原因。

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美国及其盟国发起了大量针对俄方的经济制裁计划，影响之深之广，可以说对全球贸易企业的合规工作提出了严峻的挑战。那么，美国的经济制裁究竟是如何运转、又怎样影响了作为第三国主体的中国企业的命运？

二级制裁（secondary sanctions）：更强力的制裁工具

近年来最为人所熟知美国制裁工具莫过于出口管制。2020年，美国商务部陆续将华为及其多家子公司列入“实体清单”，这意味着除非获得额外许可证，华为公司无法从美国获取技术出口。这是一种典型的“一级制裁（primary sanctions）”形式，这类制裁可能导致受制裁主体在美国管辖下的财产可能遭受扣押，更意味着所有美国人或美国公司、甚至于美国公司的海外分支机构与受制裁主体的业务往来都要受到制裁条款的辖制，否则“不守规矩”的美国主体就可能受到美国国内法的处罚。然而，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受制裁实体往往仍可以从其他国家获得交易机会，因此，如美方决心禁止该实体的一切业务，就可能对其施加“二级制裁”。也就是说，如一实体成为二级制裁的对象，就意味着美国可能将制裁措施扩张至其全球范围内的重要交易伙伴。这一机制使得美国可以倚仗其在世界经济中的特殊地位，迫使全世界作出抉择：或断掉与被制裁实体的伙伴关系，或被美国市场与美元金融体系拒之门外，二选一。

上面提到的伊朗HESA公司就被施以了二级制裁，本次五家受制裁的中国企业正是因为与HESA进行交易而“殃及池鱼”。在OFAC的官方数据库进入该公司的页面，可以看到Identifications栏公开标示如“Additional Sanctions Information – Subject to Secondary Sanctions”。与此同时，上述中国公司及个人也被打上了这一标示。另外，本次制裁的美国官方表述提到：

“与今天被指认的个人或实体进行某些交易的人本身可能会受到制裁。此外，任何外国金融机构如果故意为今天根据第13382号行政命令（E.O. 13382）指定的任何个人或实体提供重大交易便利或提供重大金融服务，可能会受到美国的制裁。”

如何识别二级制裁风险

相对一级制裁，二级制裁给贸易企业带来的风险是更普遍的；一家中国公司即便与美国无连接点，仍然可能受到二级制裁的影响。因此，识别二级制裁风险是中国企业应对制裁风险中的重要一环。

首先需要明确，二级制裁建立在一级制裁的基础上，通常是对一级制裁对象的追加惩罚措施。在美国财政部、商务部、国土安全部的各类制裁名单中，被公开列示“Subject to Secondary Sanctions”或“Secondary sanctions risk”的主体，即是二级制裁的对象。

同时，根据OFAC的“50%规则”，如一实体虽未被列为被制裁实体，但由另一被制裁实体拥有多数所有权，则视同为被制裁实体。

一般来说，二级制裁的规范限度以禁止发生“重大交易”为限。根据美国财政部的一则“常见问题解答”，定义重大交易的参考要素有：一是交易规模、数量和频率；二是交易性质；三是违规企业管理层的认识以及交易是否常态化；四是相关交易与一级制裁主体之间的关联程度；五是相关交易对一级制裁目的的影响；六是交易是否涉及欺诈；七是美国财政部认定的其他因素。当然，和美国的其他制裁措施近似，在二级制裁的实际执行中，执法部门具有较大的自由裁量权。

保持关注，但无需恐慌

随着俄乌冲突的持续发酵，美方在这一年里不断在不同场合暗示对俄罗斯实体扩大施加二级制裁的可能性。不过，受制于俄罗斯的经济体量以及国际社会的反应，这一威胁迄今还未真正意义地实现，如2022年3月添加的“俄罗斯危害外国行为”项目就未附加二级制裁内容。不过，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后添加的“乌克兰/俄罗斯相关制裁”项目则有多处二级制裁条款。总体而言，目前美国二级制裁的对象仍主要集中于伊朗、朝鲜，其次才是俄罗斯、黎巴嫩真主党以及我国的实体。

不过，根据一项统计，在美国作出的违反二级制裁执法中，中国实体的占比高于其他所有国家，其中又以涉伊项目居多，但总数亦不超过数十家。

这是由于，美国的单边制裁虽然常常突破国际法的通行原则，但仍要合乎美国国内法规则并经过经济政治方面的考量；执法部门的自由裁量权并非没有限度，“第三国企业因向伊朗出售巧克力受到美国制裁”这样的情况通常不会在现实中发生。作为企业，对交易对象与交易事项进行审查是必要的，但也无需过度恐慌而致使错失交易机会。

注释：

       1.https://home.treasury.gov/news/press-releases/jy1331 

       2.https://home.treasury.gov/policy-issues/financial-sanctions/faqs/174